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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0章玻璃糖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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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0章玻璃糖·

懷恩透過窗縫往裏看, 見朱辭遠坐在燭燈下,拿著一塊深色木板,正刻著什麽。懷恩大概是猜得出的, 應是排位。

懷恩松了一口氣,有事情做就好。

她怕朱辭遠發現自己不敢再多停留,忙跑回房裏睡。只是她中有心事, 一直到後半夜翻來覆去也沒有入眠,只是臨近清晨的時候, 才半夢半醒的瞇了一會兒。

早晨一睜眼,往旁邊一看,見朱辭遠還是沒有回來, 嘆了口氣, 只得自己去廚房準備多多少少做點吃的。

只是到了廚房,便聞到一股香味兒。她將木制的鍋蓋一開, 裏頭擺滿了面餅。她粗略數了一下, 大概有二十個。她突然洩了氣,覺得朱辭遠這是給她備好了飯,一整天也不準備出來的意思。

懷恩有些氣悶, 拿出一張大餅來, 哼哧哼哧的啃著,像是要撒氣似的。裏頭包了幹蘑菇和鮮肉,只是她有些食不知味。該吃完她跑向書房,如法炮制的開了窗縫往裏去瞧。

桌案後後看不見人影, 她忙四處搜尋, 終於在一角的小幾旁瞧見了。朱辭遠在那裏設了香案, 他此刻跪在牌位前,只有一個隱隱約約的背影。

懷恩見了憂心, 卻也不敢打攪朱辭遠。於是這一整天,她前前後後不知偷瞧了多少次。只是直到夜深了,懷恩推開窗子去偷瞧的時候,見他還一動不動的跪在那裏,跟個雕塑似的,氣便不得不打一處來,不管不顧的推開了門,急沖沖的闖進去。

懷恩剛準備插著腰破口大罵,便瞧見了朱辭遠轉過來的臉。不過才一天一夜,他整個人蒼白瘦削得厲害,下頜處長出一圈淡淡的青色胡茬。懷恩眼眶一酸就閉了嘴。

朱辭遠見她進來也不惱,只是勉強沖她笑了笑,“我沒事,你先去睡吧。”

懷恩卻不再搭理他,只是盤腿坐在了地上。隨手抓了把紙錢往火盆裏扔。她看著那白花花的紙錢在火盆裏發著抖,而後歸於寂滅,變成一堆灰黑的餘燼。

“奴才從前遇見了一個很壞的人,經了些不好的事……後來奴才擺脫了他,有了個新師父。”

“他待我不錯,都是底層的奴才。我心裏敬著他,卻也防著他。那幾年,我終究不太敢相信那些找不到緣由的善意……怎麽說呢,兩個底層的奴才,就是個相依為命吧。可我從未真心拿他當師父。他說的話我也不大信。”

“他都五十多啦,在宮裏頭連個管事都沒混上,我覺得他不配做我師父。那時候我心氣兒也高,一心想往上爬。按宮裏頭的習慣,我起初叫他幹爹。他說不要這樣叫。我知道宮裏頭愛認幹兒子,以後養老。他說以後他用不著我養老。他說等老了,出宮了,就吃包耗子藥。”

“可那時候我不信。總覺得這世上沒有什麽無緣無故的好。如果一個人總說我什麽也不圖,那只怕要把你啃的連渣都不剩。

“可很奇怪,明明我一直告訴自己不要信他。每次看他安靜地嘬著茶沫子的模樣,心裏的恨呀,怨啊,就漸漸地散了……”懷恩說著,吸了吸鼻子,又抓了把紙錢,扔進火盆裏。

“直到有一次,同屋的一個小太監偷了東西。眼見事發栽贓到了我頭上,他替我頂了罪。我知道的時候,他只剩下一口氣趴在床板上。盛夏的天兒,肉爛了,骨頭陰森森地往外露……屋裏頭又悶又熱,還有嗆鼻子的腐味兒。”

“我哭著認錯,說我不敢了,我以後再也不敢隨便出頭了。只要他好起來,我就在他身邊安靜地待一輩子。那一刻我才知道,他是真心待我好的。可他那麽聰明,我心裏怎樣想他,他肯定猜到了。”

“我拿別人對我犯下的錯去懲罰了他。這是奴才這輩子最後悔的事。只可惜,我實在是個不聽話的徒弟。我為了幫他報仇,就往上爬,爬到可以堂而皇之地一棍子一棍子地把那個小人打死。”

懷恩收了那副哀傷的神情,隨意聳了聳肩,露出幾分平日的乖張,“這世間的人啊,他們總愛說什麽咬咬牙就過去了沒有經歷過的人,就不會明白那種牙都要咬碎了的感覺。我知道殿下到底在自責什麽,所以覺得今日自己有這個資格,坐在這裏勸殿下。”

“對咱們好的人,無論當初我們對他如何,他們總是盼著咱們好的,老大人待殿下的心也是一樣的。”懷恩捏著朱辭遠的手腕,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。

她心裏明白的,他怎麽會不難過呢?他的老師死了,是為他而死的。

這些年她也聽過許多關於那位老大人的傳聞,說他少年得志,是這京城中最年輕的狀元郎,後來入了翰林院,卻壓不住少年心性,當面直刺當時的首輔大人,說他失德,得罪了權貴,被下放到了地方,只是在地方摸爬滾打了好幾年,他最終卻回到了這個權力中樞,性子卻被磨平了不少。

這些年他在皇帝和大臣之間周旋,有人讚他圓潤通達,有人說他賣直訕君。只是這樣一個性子溫和的老人,終究還是撞死在了乾清宮門前,用最慘烈的方式,去維護他想維護的文心和皇子。

她還隱約記得這位老大人站在寒風裏的模樣。有一日她跟著朱辭遠去聽學,那位老大人卻叫住了她。言語很溫和,見了她很慈祥地笑:“殿下過得可好?”

很沒來由的一句話。懷恩當時怔了怔,只是恭敬行禮道:“殿下一切皆好。”

如今想來倒有些時移世易之感。

她這般胡思亂想著,卻覺得身子一重,有什麽東西壓在了自己身上。

是朱辭遠的擁抱。

他的擁抱從未這般沈重過,像是整個人都要壓在自己身上。

她及時的撐住了他,兩個人才不至於一起跌到地上。她覺得自己頸肩好像濕漉漉的,有什麽東西滴了進去。

他說:“懷恩,從今往後,我再也沒有親人了。”

但是還好,他們還有彼此。那些陳年的、不為人所知的暗傷,終於還是對著彼此袒露了出來。

***

那夜之後,朱辭遠終於走出了那間屋子,一切恢覆如常,日子平穩又安靜的過著。夏去秋來,月升日落。

春日裏,朱辭遠在院中給懷恩紮了個秋千,她時常坐著秋千晃蕩,要朱辭遠把她推得高一些,再高一些。這是唯一的朱辭遠不太聽她話的時候。或是天氣晴好的時候兩人一起放著她纏著朱辭遠紮好的風箏。

夏日裏,她搖著扇子,坐在大樹底下,躺在石凳上乘涼,看著朱辭遠挽了袖子,搖著一桶一桶的井水上來,然後用清涼的井水湃著新鮮又甜美的果子吃。

秋日裏,她跑到後院的雜草叢裏捉肥碩的螞蚱來串成一串兒,塞到鍋爐裏。她烤完,聽著朱辭遠數落她裹了一身的泥。懷恩笑著揪了一只烤得黑乎乎的蚱蜢,偷偷趁他不註意往他嘴裏塞。原本還嫌棄萬分的朱辭遠,過了幾日倒也一起來同她抓螞蚱了。

冬日裏,在院裏撒點谷子,抓點兒小蛐兒,堆個雪人打個雪仗。或是兩人落了一身雪後,鉆到同一個被窩裏,湊在暖烘烘的碳盆邊兒搓著手烤著。

懷恩有時會想,這樣的日子長長久久過下去也不錯。從前她想都不敢想,自己會在這麽小的一方院子裏,住上一年仍不覺得乏味。

最開始,朱辭遠伺候自己,她還總有些別扭,再後來她倒是也習慣了。這裏沒什麽殿下,也沒有什麽奴才,只是兩個相依為命的人。於是後來她使喚起朱辭遠來便也十分順手了。

這一年裏,她倒是養的白白的,胖了一圈兒,朱辭遠的雙手倒是肉眼可見的粗糙了。每當這時,懷恩就會想起自己答應長寧的話,心虛的摸摸鼻子。只是念頭一過,她還是呼來喝去的讓朱辭遠給她倒杯茶。

懷恩有的時候也想問問朱辭遠,有沒有想過怎樣出去。只是她見朱辭遠從不著急的模樣,但也從來沒有問出口。

轉眼又是一年盛夏,窗外的知了促急又熱烈的鳴叫著。懷恩剛沐浴完,懶懶的靠在朱辭遠的膝頭,任他把自己一頭烏亮濕漉的長發用布巾擦幹,晃蕩著光腳丫享受著。此刻,她穿著一身單薄的寢衣,剛沐浴完身上倒是幹爽的很。

只是她原本只想著穿個肚兜褻褲便是了,反正兩人什麽都做過,什麽都看過,她是不大講究這些的。卻被朱辭遠嚴加禁止。她怎麽撒嬌他都不肯讓步。

倒是不知是因為長了些肉的緣故,還是不再束胸的緣故,胸前都愈發鼓鼓囊囊了。

懷恩這一舒服起來,困意便湧了上來。她有些迷迷糊糊的。朱辭遠低俯著頭,細致的將她的發一縷縷擦幹。

“明日無論見到了什麽,不要害怕。”

朱辭遠見她閉著眼的模樣,也不知她聽明白了沒,只得嘆了嘆氣,摸了摸她有些毛茸茸的鬢發。

他透過窗子看著窗外朦朧的月暈,明天該是有一場大雨的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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